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电子舞妓
2100年的东京，灯火璀璨。
拔地而起的架空桥环绕在摩天高楼间，随处可见的飞行电车正风驰电掣地赶往目的地，电子人和自然人一起三步并作两步抢过几秒绿灯。
正是这样一座充满生机的城市，拯救了当年几近消失衰败的艺妓行当，电子艺妓的加入使一切迎来了第二春。也是在这样一座随时会奇迹发生的城市，一位电子舞妓与人类之间的感情故事，正悄然发生。
山本秀一是一名即将毕业的大学生，和其他自信满满的年轻人一样，相信自己值得整个世界，头脑里装满了整整十几年的知识以及蓄势待发的想法，他的热忱正在寻找自我宣泄的出口。只是不巧，残酷的世界用冰冷的身躯回答了他的满腔热血——最近的秋招，他一个面试也没过。
“太不爽了，”山本举起玻璃青色的啤酒瓶对嘴吹了起来，“居然一个也不行。”新小麦酿造的紫色酒水从嘴角溢出，再滑落到他的喉结。
一旁的佐藤拍了拍山本的肩膀：“有什么的，我不也是吗？咱就是宿舍里真正的金子，只是还没找对主人罢了！”
山本的宿舍里一共六个人，有四人过面，他们此时正在某条繁华街道的磁悬浮餐馆里就着大鱼大肉吆喝庆祝，而山本佐藤则是相反的俩难兄难弟，因为暂且咽不下被旁人比下去的滋味，便寻了附近一家旧式居酒屋准备借酒消愁。
“明明是个名牌大学，怎么刚要毕业就失业了？”山本说着夹了一口拌鳕鱼子送到嘴边，他纳闷是再正常不过的，别看此时的山本似乎一无是处，平日的他在学校可是学生会副主席，加之有一张遗传了他父亲英俊的面容，在校内有许多女粉丝。
“就这样吧！”佐藤把酒瓶重重砸在桌面上。
毕竟是为校招不停准备面试的年轻人，把该提的问题背得滚瓜烂熟，该说的场面话记得熟烂于心，还是“我擅长多人团队合作”、“精通全息文档的制作与展示”与一百年前别无两样的的镶金边语言。
屋外梧桐树叶配合着晚间的风沙沙作响，上面仍趴着几个倔强的知了在有一声没一声卖弄腔调。
“叮，”桌上的广告牌突然开始闪烁，“你们是否需要一份美丽的安慰？”
随着问句，一个艺妓影像栩栩如生地站立在桌面。“送你们两张电子艺妓屋的优惠劵，期限永久哦！”
山本和佐藤的手机同时收到了一条短信，不过不如说是他们的原子脑，因为未来的大脑在人类一出生时就被装入了原子芯片，里面管理着在这个新新世界购买到的所有虚拟商品，包括虚拟手机、虚拟助手、虚拟眼部显示屏等，这些产品与人本身的机能自然融合在一起，山本与佐藤的眼睛里正播放着刚刚接收到的广告，一位漂亮的电子艺妓手持着优惠券翩翩起舞。
“你也看到了？”
“嗯，这个妞还挺可爱的。”
“你说话注意点，‘妞’是几十年前的老叫法，被自然女性听了可是要惩你的，你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社会？”
佐藤连忙把食指放在嘴中间，挤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：“好啦大哥，还不是跟你亲密我才说来玩玩嘛。”
山本揉了揉脸：“好吧。”
……
山本把佐藤送到飞行公交站作别，走在回家的路上，两旁街灯高强度的光让四周恍若白天，他优哉游哉，不禁翻阅起今天手机里接收到的所有优惠券，莫名其妙、无缘无故得来的券：虚拟宠物满一万元减五百、脑容考试秘籍九百元秒杀、电子艺妓满……
艺妓？
山本皱起眉头，这让他回忆起一些关于男女的事来。从小除了那个他幼儿园的“女朋友”，其他女孩要不是因为他家优渥的条件望而却步，要不就是有追他的，但山本相处几天后还是瞧不上人家，“电子人的温柔，如同冬日里沁人心脾的一杯大麦茶～”眼部显示屏里的小艺妓拿着横幅左摆右摆，随即转身一抽，又秀出一把折扇，扭捏地半捂脸作起媚态来……
试试吧，趁着酒劲山本这么想着。
顺着券上的具体地址，他乘坐飞的来到银座的一栋高楼。二百零八层，山本按下按钮，悬浮电梯稳稳地上升，不一会门便开了。
映入眼前是一幅淡紫色的流苏垂帘，上面用微微发光的广告字牌标识着：德园电子艺妓屋。
推门进入，店内的装潢现代而不失雅致，摩登而保有含蓄，不锈钢墙面上挂有几张装裱整洁的浮世绘，画里的内容是元禄年间几个在茶屋里嬉闹的舞妓。
“您好，有什么可以帮您？”站在柜台前的是一个自然人。
“我想欣赏一下……电子艺妓。”
“可以的。”女侍拿出一个小方块，那是一个全息投影仪，“你想邀请哪位？”
投影仪随即显示出一众电子玉人，山本向下滑动影像，七万三千元、六万八千元、八万……
“有没有便宜些的？”他尴尬地笑笑，躲闪着女侍的对视。
“可我们正处于旺期，况且最近电子人的维修费涨幅略大，可能不行哦。”女侍也回应他一个虚假而礼貌的微笑。
“我还是学生，你看……”山本迫不得已拿出他的杀手锏，这句话在任何场合百试不厌。
“那，这样的话，”女侍眨了眨眼睛，“我们这有一个稍便宜的舞妓，就是有时会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。”
她拨动影像，在末尾处出现了一个女子的面孔，旁边写着美树和子，价格是四万元。
这令山本想起了在男生宿舍间流传的一个见闻。据说在繁华的东京不夜城里，有一个藏在角落的电子艺妓屋，里面生长出一个略带人情温度的机器人艺妓，但正因如此，她偶尔会擅自随自己的喜好行事，遂被迫降为舞妓。
莫非真撞上了？山本迟疑地挠了挠头：“行吧，我也不想白来一趟。”
“好的，请您先进电子舱稍等。”女侍的手指向走廊斜后方的一扇小门。
山本朝着门走去，走廊里静悄悄的，看来隔音不错。他拉开门，智能灯光使得暗淡的小屋瞬间变得敞亮，里面窗明几净，模仿了老年代日式的传统居室，以木质为主材料，搭配着竹子及绒布等其他材质，空间以单一的米白色为基调，室内设计简洁精致、匀称清雅，还散发出淡淡的栀子花香，墙上布展着和风画以及武士道画，仿若看见了历史连绵不断的旧照片。
山本把脚挪进茶几下的空位，门在这时被轻轻拉开。
他见到了美树，这名传说中因进化出人的感情而被降级的女电子人，水银色的肌肤，白里渗蓝的头发梳成贝壳发髻的样式，华美而巨大的钻蓝色锦绣和服仿佛是她清冷皮肤的衍生物，灰白色的樱花树枝图案交缠在布料上，而在这一众冰清玉洁的颜色中，火红的腰封却如同贪婪地蚕食人心的魅魔挂在她身上中央，似刀割处的血液渗涌而出，谁看到眼前的这番景色都忍不住悄悄惊叹两声。
“先生，你好。”美树端着盘子踱步进来，盘子里面盛着口杯和擦手用的毛巾，以及一瓶梅酒。美树慢慢在山本身旁跪坐下，一边斟酒，一边询问：
“你叫什么呀？”
“叫我山本就好。”
他俩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，美树原来是在一名电子厂打工的机器人，因为想要挣更多的维修费，便寻找其他门路升级了自己的系统，后来遂来到德园做一名小舞妓。
山本想起了宿舍的故事，便含蓄地问：“你知道关于一个舞妓…变得…像人的传说吗”
美树呆愣住，像是卡顿了一下，随即献上电子人程式化的笑容：“抱歉哦，我只是一个电子人，有的东西可能还不理解。”
“哦。”
空气安静了几秒钟。
“山本，你想不想玩一个小游戏？”
“什么游戏？”
“金毘罗船，我来教你就好。”
美树拿来一张小桌和一只空口杯。接下来是是一个略显复杂，又考验乐感的游戏——金毘罗船。首先山本和美树面对面坐好，面前摆放着小桌，桌上放好口杯。三味线的音乐开始从房间的角落传来，美树和山本根据节拍要两个人轮流出手：可以抓走桌上的东西，但下一回合需要放回来；桌上有东西的时候，要把手掌张开放上来；桌上没有东西的时候，需要握拳放上来；乐曲的速度会逐渐加快，如果出错手势，或是没有根据节奏出手，都算是输，要喝酒作为惩罚。
毕竟美树是程序精密的电子人，山本毫无胜算地做错好几次动作，几轮下来后，山本已经酒饮微醺，眼饧耳热。耳边的“金毘罗船”乐曲演奏得越来越快，眼前的美树的手像是验钞机里的钞票，出来立马又抽回去，出来立马又缩回去，就在这电光朝露的一瞬，山本没控制稳，掌心一下子重重地拍在美树的手上。
他注意到她的发簪微微颤动。那是一个小巧而别致的簪子，它由三层交相连通的木片制成，表面覆以光滑平整、溪流般的裙带饰物，因为是新质材料，一会在抖动中折射出蓝，一会又变换为粉。
“你是不是故意偷摸女孩子的手啊？”美树的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鸡蛋黄色，那是电子人特有的害羞功能。
山本惊地愣住。女孩子，偷摸？这个机器人怎么会说出这种话。
“呀，”美树立马把手抽出来，在脸前一边挥摆一边轻笑，“山本君，实在是抱歉呀，和子我的自主意识不小心被唤醒了。我们别玩金毘罗船这种老掉牙的传统游戏啦，我自己偷偷带了大富翁，玩不玩呐？”
她的笑容如同人类女子般真实。美树从一个千随百顺的电子人摇身一变，化为一个活泼灵动的少女，山本一边不由得诧异，一边又不禁觉得一切都有趣了起来。
“真的吗？”
“当然啦——”
山本看着美树浅笑站起身来，踩着小碎步走到收纳柜前，她背后的腰带结一颠一颠，像千只艳红的蝴蝶翩然舞动。
她拉开门，在里面翻翻找找搜出一盒大富翁。山本与美树铺开棋盘、撒骰子、建房屋。伦敦、纽约、迪拜，一座座城市在一阵阵嬉笑中被占领；日本、巴拿马、玻利维亚，一个个国家在一片片欢笑里被这对年轻的男女所征服。在这场游戏中，山本与美树形成了一种明显而又隐忍的张力——不会使另一方束手就擒，却能体会到互相之间留有温柔的开口，并借此保留气势与神秘感的和暧氛围。
“哈哈，我就知道我会走到这！”山本从盒子里抽出一个绿房子，放在夏威夷的位置上，“这里可是我小时候的向往地。”
“向往地？”
“嗯……”
山本向美树慢慢讲述起。他从小很奇怪，喜欢热，当别的的小孩夏天躲在便利店的风扇旁吃冰棍时，他最热爱的事就是在大街上奔跑，任凭朝阳火辣辣地照耀在他的皮肤上，不停地挥洒甘洌的汗水。
“怪不得你的这么黑呐。”
“什么黑，”山本自豪地拍了拍隆起的胸脯，“这可是男人的象征！”
美树抬起袖口，咯咯地笑起来。
“我爸跟我说夏威夷是世界上最热的小岛，所以我才特别想去那。”
“这样啊……”
美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山本，山本也静静地望着美树。
过了一会，美树转了转她的眼眸：“你喜欢热？”
“嗯。”
“你想试试我的体温模式吗？”她说这话时可不像是请求，“你相信我的身体可以和人一样吗？”
美树脸上的颜色骤然变得严肃，像钓鱼的绳线一般勾住山本的脸庞。不等山本开口说话，她闪电雷鸣般开启了温度开关，一把扯来山本尚为大学生柔嫩的手，蹬开裙尾，按住在她光滑的脚踝上。
山本望向美树的眼睛，电子的瞳孔像盯猎物一般紧瞪着山本。“美……”他欲言又止，嘴里的话像做坏的鲷鱼寿司般被生咽了下去，眼前这个冰冷的机器美人仿佛一块北极因温室效应正在融化的冰山，浸满水蓝色却毫无眼白的眼睛慢慢消化出一种异样的温柔。美树紧握山本的手渐渐有了温度，因为多年使用，异常光滑的合金外壳竟有别样触感。
像人。
山本秀一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放开的女孩，不，是女电子人。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也随美树升了温，肉棕色雄俊的脸颊微微释放出红晕,一段在朋友那纹的刺青从白衬衫缝里露出来，向下延伸出因常年健身而微微隆起的胸脯，美树似乎也注意到了眼前如同希腊雕塑般可爱的男青年，她触电似地意识到了什么，松开了手。
小小的悬浮电子舱裹挟着两个人，一个是即将毕业血气方刚的男大学生，另一个是工作多年仍玉软花柔的机器舞妓。电子窗安静地变换画面，一会是浮世绘的海浪，一会是阳春白雪，一会是火树银花，每一种光彩都落到美树铝合金的脸上，再被重新倒映。
“你可以叫我和……”
突然门被重重拉开。
“和子，你怎么又这样！”
三名女自然人站在门外，手里拿着螺丝刀、扳手和钳子。
“我没，没有。”美树见到这幅仗势，变得异常紧绷。
“你以为我们没看监控吗？”
美树蹦了起来，并向后退了几步，像只受惊的兔子。
“先生，你别怕，美树她的程序又出了点小问题，我们这就帮您修理好。”几个自然人闯进屋内，径直朝美树走去，她们跨过棋盘，把上面的小房屋弄散一地。
“别，山本，山本！”美树吓得跪坐在地上，两个女人将她团团压制，另一个在她脖子处的位置捣鼓了起来。
“怎么回事！”山本也被眼前的一切惊到了，连忙喊道。
“山本，制止他们，我又要，又要……”
“没事的，先生，几秒钟就好了。”
美树渐渐没了声，头微微地低垂下去，像是刚刚被夺去生命的羔羊。山本瞪着眼睛看到面前的一幕，可是一切都发生得太快，他什么也赶不上。
三个女人拿起五金工具，继续在美树的颈部捣鼓了一阵子。
“行了，美树小姐已经完全恢复了，过一分钟她会自动开机，先生你可以继续享受剩下的时长。”三名女人收拾好手里的工具，就这么走出茶间。
山本跑过去，摇晃低下头颅的美树，“美树，你还好吗？”
美树一动不动，像是刚刚被台风刮过的树木，毫无生气。
“美……”
山本捏紧了拳头。
过了片刻，她的身体突然坐直，开始发散微光。
最后睁开了眼睛。
“美树？”
美树抬起低垂的头，摆向山本的那一侧。
注视着他：
“山本先生，您好。不要离我那么近，不符合茶屋的规定。”
“你还记得刚才吗？”
“抱歉哦，我只是一个电子人，有的东西可能还不理解。”
美树把曾经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次。
山本眯着眼，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，愣愣地坐着。
“那么我还剩一支舞蹈，请您允许我跳完吧。”
他只是看着桌面上的口杯。
一曲日本民谣小调渐渐从地板传来，美树站起身，伸展出裙袖，它们在灯光下熠熠生辉，美树一直微笑着，僵硬、一成不变的、电子人式微笑。
她仍然是那般美艳，像橱窗里展示在第一排的人偶娃娃。
“樱花啊 樱花啊
暮春时节天将晓
霞光照眼花英笑
万里长空白云起
美丽芬芳任风飘
去看花 去看花
看花要趁早。”
完。
作者：方云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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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3-3-10 11:25:30